周陽山
一九七七年秋天，我從東吳大學會計系插班考入台灣大學政治系就讀，在台大三年期間，修讀了魏鏞教授的「政治行為」課程。台大畢業後，服完兵役，赴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系，攻讀博士，主修比較政治與比較共產主義，七年後回國，在台大政治系與中山所任教，再度親炙魏教授的門下。兩三年後，魏教授離開政府與黨務工作，成立了前瞻基金會，蒙魏教授信任與抬愛，由我出任執行長（石之瑜與羊憶蓉兩位教授擔任副執行長等職），負責研究與會務等相關工作。
一九九二年，我從台大休假一年，返回紐約，在哥大擔任訪問研究員，暫別了前瞻基金會的工作。魏教授則先後出任立法委員和交大教授等職，前瞻的工作則始終持續不綴，而且備受國內外學界好評。我也經常在魏老師的邀約下，參與研討、學術評鑑等任務。在此期間，魏教授常與我討論修憲、選舉與政治學發展等問題。對於李登輝總統的憲改措施及推動台灣民粹主義等作法，均感到十分憂慮。魏教授也針對兩岸關係的發展，細緻的提出了藍、綠、紅燈等指標，科學化的以具體的指標與數據，構建一套警示系統。我也根據自己的研究經驗，提出一些相關意見。魏老師鼓勵我及其他年輕同仁，多作一些基本的政治學研究，並多在國際學術場合發表。他自己也以參與國際政治學界之經驗為例，希望能有更多台灣的政治學者，繼踵增華，讓台灣知識界的新血，活躍於國際舞台。
一九九六年以後，我出任立法委員，後來又擔任新黨召集人等工作，生活十分緊張疲累。魏教授常以長者與過來人的經驗，找我聊聊，並致安慰之忱。當時新黨內部情勢十分複雜，我初挑大樑，頗覺吃力，魏老師常在原則問題上，多所指點，其他細節問題，則任憑我自行處理，不多明說。但他總在事後要我堅持原則，並予勉勵。
三年之後，我告別了政壇，回到學校，又開始有較多的時間向魏老師請益。不久之後，他也自交大退休，轉往世新任教。兩年前，他以極大的耐性與工夫，整理了歷年來有關兩岸統合的各家學說，撰就一篇長達五萬餘字的學術長文，發表在「問題與研究」月刊上，這是截至目前為止，在中西文相關著述中，論證最為周全、分析最為精到的一篇論文。我不但將其推薦給博士班學生做為必讀的文獻，也將其介紹給芬蘭學者Linda
Jakobson女士。我自己也在「海峽評論」上寫了一篇有關統合模式的回應文章，鄭重推薦魏教授的鴻文。魏老師看了之後，曾打電話向我致意。這時我才間接聽到了他生病的消息。
在以後幾個月裡，我多次見到魏老師。在中國政治學會的年會上，魏教授告訴我，他的診治情況十分良好，美國的相關醫學專家在了解他的情況後都覺得相當樂觀。而魏老師的生活作息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連赴美國政治學會的行程，都一切如常。猶記那天中午，在政治學會開完會之後，我陪同他走出徐州路的台大法學院大門，就在送他離行上車的那一刻，我依然充滿信心的認為：魏老師一定可以戰勝這一仗、這一場天人交戰的病魔試煉。
緊接著，台大政治系系方通知我，希望我代課接續魏老師的課程「立法論」。正巧在同一授課時間，我在為台大新聞所研究生上「國會與媒體」的課程，經過雙方系所的同意，也就將政治系的同學轉到新聞所的班上，一齊上國會（立法院）與立法程序的相關內容。由於當時正值SARS初興之際，我們前幾週還安排同學在立法院會議室上課，幾個星期後，就只有轉回台大社科院的會議室，以避免傳染病的肆瘧。但是，所有受邀的立委則依然持續到台大教室裡向同學們演講，我則是幫魏老師看完同學們的報告，交代了課程的基本任務。
在學期結束後不久，魏老師約見我和台大政治系的前後兩位系主任——明居正教授和高朗主任見面，並以豐盛的江浙菜招待我們。明教授還特別介紹了練功養身之道。魏老師原希望我能繼續為他多代一年的「立法論」課程，我則因即將擬赴母校哥大訪問講學，只有坦然據實相告。後來台大政治系安排我的學長與同事楊泰順教授代課，好讓魏老師多事休養。在那天臨別前，我們特別向魏老師請安，也希望他放下教學工作，多多休息。我們雖然知道他的病情已經加重，但都仍有充分的信心，以魏老師的堅強毅力與生命意志，他應可渡過難關，繼續領導我們在政治學界持續奮鬥。
又過了兩個月，我剛從紐約回國，安排「哥大東亞所訪台觀選團」的相關事宜，突然接到魏老師辭世的消息，這不啻晴天霹靂，震撼了我們這些魏教授的學生和朋友。三月四日早上，我和時英出版社發行人吳心健學長趕到前瞻基金會致哀，看到了魏老師的遺照，內心感覺無名的痛切和悲戚。二十五、六年來，從台大政治系的啟蒙，到前瞻基金會的開拓，再經過立法院的歷練，和在修憲過程中的諍言與獻議，魏老師一直是我們的導師和長者。他的堅持、他的毅力、他的學養，以及他的人格與風範，始終如一，始終堅定，也始終讓我們感佩。做為他二十五、六年來的學生、助手和朋友，我只能慨嘆造化無情，天不假年！魏教授的溘然長逝，不僅是台灣學術界的重大損失，也是兩岸統合過程中一個深切的遺憾；同時，這也將成為中美學術交流史上，一顆重要智慧之星的隕落。
對於這樣一位智者與長者的隕落，除了遺憾與嘆息之外，我只能在內心的底層，誠摯的默禱：希望兩岸的政府與人民，在艱辛多舛的統合之路上，能多所獻替，息爭止紛，儘早開展對話，重啟和平協商的契機！我也敬謹的期盼魏師母孫寧女士和老師的家人，早日走出傷痛的陰霾，堅強的走下去，走出充滿希冀的未來。
魏老師，安息吧！
（原載於《傳記文學》民國93年5月第504期，頁66-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