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鍾沂
林鍾沂
人生最大憾事，莫過於生死訣別。在不經意中，看到了聯合報三月四日的一則報導，讓我簡直有如晴天霹靂一般，「老師您怎麼就走了！」天呀！一個星期之前，上班途中才接到老師的來電，雖然從話語中，隱約感覺到您的語調有異於往常，可是一向靦腆的我，卻未敢貿然探問老師的身體狀況。沒想到短短一週之後，就此天人永隔。老師！您走得太突然、太意外，此刻我深深悔咎沒能即時親往請安，留下了心中永難磨滅的苦苦遺憾。
當日在電話中，老師執意要我為您即將出版的公共政策大著獻序，我惶恐推辭，直說：「老師，我人微言輕，學術成績尚乏建樹，實在擔當不起。且自古以來，只有老師為學生提序，豈有學生為老師作序者，老師！我真的萬萬不敢……」可是，老師卻語氣堅定地說道：「你是我的學生，公共政策的學養深厚，又有行政院研考會的工作經驗，理論與實務兼得，不用推辭。」一時情急的我，也就懷著惶惴不安的心情勉予從命。誰知轉瞬之間，當時的電話對談，竟成了與老師最後的訣別，怎不令人悵然？
老師您走了，身為學生的我必須為老師生前替國家社會所做貢獻說些公道話。行政服務本是永無止境的工作，而今日人們到公務機關洽公已少有「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說」的印象。服務櫃臺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充滿人性化與民主化的設計；行政流程不是隱密不明，而是具體可見；公文書表樣樣具備，簡單明瞭，更有樣本可循；服務中心，態度親切，有問必答，形成與民眾溝通的基本橋樑；辦公設備與處所寬敞舒適，區隔明顯，一目了然；民眾若有不滿意者，則有意見箱可供投訴或備反映信函以為申訴。凡此種種便民利民之設計，乃是老師當年推動「為民服務」考核工作所獲致的成績，而非憑空掉下來的禮物。年前，中國大陸國家行政學院教授來台訪問，於 老師所主持的前瞻基金會進行兩岸行政改革交流對談，部份學者主張，未來中國大陸的行政革新首應強調電子化政府和資訊網絡的設計與溝通。不過，在我看來，中國大陸的現代化行政基礎尚不完備，諸如前述的行政流程、公文書表以及便民措施等仍多有所缺，若不從這些基礎設施務實著力，而妄想一蹴可幾，就如同企圖在沙漠中建造城堡般的華而不實。而這正是老師您多年前以前瞻的眼光為台灣所奠定的行政宏規。除此之外，其他如國情調查、國營事業考成、非經濟計畫、行政資訊體系、政府圖書出版體制等，均是您在擔任研考會主任委員時所戮力擘劃推動，所以，將老師譽為「中華民國行政現代化的導師」實不為過。而老師這本遺著的出版以及書中相關主題的論述，正也道盡了行政改革工程的步步維艱和苦心造詣的成果，相信這本鉅作必將成為我國行政發展過程的重要歷史見證。
自從拉斯威爾（H.
D. Lasswell）倡導公共政策研究以來，公共政策不但蔚為公共行政的顯學，同時也成為學術走出象牙塔，關懷國家社會福祉，幫助政府處理「漸增的政治社會危機」的標記。政策分析的理論，近年來雖產生過方法論或認識論上的多元爭辯，諸如行為主義、詮釋哲學、批判理論、後現代主義、新制度主義、政治經濟分析、公共選擇等不同理論途徑的討論與對話，然則在實現「政策科學民主化」的進程中，不論規範價值的澄清和經驗事實的描述依然不可貿然小覷科學經驗分析的重要性。本此主張，魏師認為，行政改革似乎不應僅拘泥於行政與政治是否二分的窠臼，必要時亦應賦予行政更大的自主空間，讓其發揮專業，依法行政，造福人群。猶記 老師嘗言：「近年來我國政治變化甚大，直接衝擊到常務文官及行政系統，若政治領袖不加自我克制，無視於國家施政體系，亦不重視文官依法行政之職責，甚至令渠等負起不應擔負之政治責任，則行政人員之士氣必然備受打擊，從而影響到整個政府的行政效能。這是任何政府不得不慎重處理的問題。」同樣地，在晚近的政府再造運動中，魏師也認為：「行政革新猶如推車上山，要目標明確，手段漸進，穩重向前，而非把車子停頓下來，全部改裝，重新出發。」凡此珠璣，都是出自 老師生前對於行政改革的細心體會與真知灼見，也是令人銘感五內的啟蒙贈言。而今魏師撒手塵寰，再也聽不到您精闢睿智的見解，這非但是國家的損失，亦為行政園地的遺憾。
哲人已遠，教澤猶存。老師的學養德望、行止風範，不僅令人懷念感佩，也將成為我輩後學者共仰效尤的學術典型。
學生
林鍾沂
民國九十三年三月十四日
（本文為魏鏞教授遺著《公共政策導論：理論與實踐》書序）